第二百八十七章 钦差到此

祭典过后,就是各家商铺开业的时辰。以街头的牌坊为起始点,沿着大路徐徐往里走入。整洁宽敞的大道上,随处可见凑热闹的百姓,以及忙碌的店家伙计。

松江的秀南街跟扬州的秋浦街不同,后者在一年又一年的发展下,以种植、纺织为根基,已经形成相当大的手工业制造规模。等到未来的某个契机出现,更是能把手工业这三个字摘去。

而在陈恒的计划里,秀南街的未来,会更像是个综合性的商街。南来北往的商货,在此发往海内外之余。还能借着长江、淮河、大运河、江南水道,直接贯通东西南北。

经有云:山主贵,水主财。傍水而生的松江,必将依水而富。正是因为陈恒有这份认知,在监督工事时,他更加着力在人文景观之上。

三道四街相互交错,一弯小河从中穿过。另有八坊十六巷如棋盘般依序分布,将各式各样的店铺衬托成一个个棋子。想到之前自己信手一点,一座座建筑便是拔地而起。此刻在置身其中,陈恒怎么能不自豪,怎么能不骄傲。

跟在陈恒身后,一同驻足观光的宾客,亦是发出些许惊叹声。秀南街的建筑之美,不必多说。徒步游览之余,更能感受到陈恒的细腻心思。

五十步之内必有吃饭的地方,百步之外亦有凉亭和茶铺供人歇脚、听曲。再想到秀南街对面的阮家巷,两者交相呼应。不管海上的生意怎么样,假以时日,秀南街必将成为松江的好去处。

同游的过程中,陈恒免不了讲解些自己的想法。跟随的众人点头之余,更有不少东家发出邀请,想请刘大人跟陈大人进自家店铺里看看。

这么多人一家家看过去,得花多少时间?陈恒稍作思量,只挑了晋商跟徽商的会馆。这俩家是大雍商界的带头大哥,虽分不出个雌雄来。可谁家商帮硬说自己比他们强,怕也会惹人笑掉大牙。

到了会馆门外一瞧,果然这两家地方,建的各有特色。晋商的会馆沉稳大气些,跟晋人的处事作风息息相关。

徽商的则不同,讲个热闹排场。第一天开业,已经把家里的宝贝都拿出来。

这些年,徽商在南洋和西洋采买到不少好东西。陈恒还在其中,发现一只单手可持的火枪。在柳湘莲戒备的目光中,陈恒颇为感兴趣的将其拿起把玩。

一路紧紧跟随的冯朱,适时的凑上来介绍道:“这玩意儿是葡萄牙人造的,去年被商会的人看到,就买过来当个摆件。”

他看陈恒好像有些爱不释手,当下就记在心里。谁知陈恒看了一圈,就笑着把火枪放下,直接拿话点起冯朱。

“冯老爷可不要学扬州旧事。”

这是在告诫冯朱,不要自己擅自做主,私底下送这玩意儿给自己。其他徽商不知道门道,还以为冯朱跟陈大人另有渊源,纷纷发出轻笑声。

冯朱心底却是暗暗叫苦,当年陈恒还是个小童生时。他们家的管事,曾直接请大人入府。没想到多年之后,这一箭竟然会在此时击中自己。

“大人放心,我省的,我省的。”用手帕擦擦汗,冯朱感觉今日天气实在炎热。他的家资虽富,在扬州盐商中亦是会首。可放到人数庞大的徽商里,又只能算个翘楚。真正的徽商龙头,其实另有其人。

今日若不是因为自己跟陈大人有旧,冯朱知道自己是捞不着上来陪聊的机会。些许尴尬时刻,倒是刘延章出来替他解了围。

“持行,你来看看这个。”

见知府站在一物前,陈恒闻声上前。只见此物一身黄铜色,大圆上边挨着个小圆,圆边上刻着些许图案。

“你见多识广,持行,你可曾在书中看过此物?”刘延章实在感兴趣的很,他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。

陈恒打量一眼,知道此物叫镀金赤道日晷。当即笑道:“大人,你可别这手艺糊弄过去。它就是我们的日晷。你瞧它,只是把那根针拔了。”

害,弄半天自己看的东西就是这。得了答案的刘延章当即兴致缺缺,转而去欣赏别的物件。

陈恒转身又与徽商们交流一阵,详细听他们说了下,自家商会接下来的规划。眼见时间差不多,就领着众人从会馆内走出。

一回到街上,大家明显感觉到热气扑涌上来。众人借着柳荫的遮蔽,又把商街各处逛逛。偶至一两处凉亭,已经看到府学的书生在此留下墨宝。

陈恒上前看了几眼,见留的不是什么‘到此一游’的粗鄙之语,也就没去计较书生们的胡闹。

最后一站,是潘又安所在的办事处。往后跟各家商铺的对接,都会直接由他出面处理。

带人过来认认门路,陈恒亦是借此告诉旁人。这潘又安是自己点的主事,希望大家以后能卖彼此一个面子。

处理完这些琐事,陈恒跟刘延章都有意带各家商户回去开宴。看到面前有些局促的潘又安,陈恒在临行前叮嘱一句:“商街之事交给你,切记用心尽力。”

“大人您放心,小人省的,绝不敢有半分懈怠。”

“嗯。”陈恒点点头,多余提点的话,私下不知说过多少回。当着众人的面,对潘又安到不必太耳提面命。

别人以后在此办事,也需要面子来撑场。

“诸位,且随府台大人一道。大家回府衙那边,再做闲叙可好?”

陈恒一声落下,众人莫敢不从。

从头到尾都没捞着几句话的贾琏、薛蟠,只能默默跟在陈恒身后。他们的事情,到现在还没找着肯掏钱资助搭伙的冤家。

回府衙的路上,贾琏给薛蟠使起眼色:不是叫你跟京师的夏家打好关系吗?她们家种桂花、卖桂花。手上有钱不说,关键她们手里还拿着治香的秘方呢。

薛蟠真是贾琏肚子里的蛔虫,几个眼神对视之下,就把贾琏的意思猜个七七八八。

想明白贾琏的意思,他心里更是恼怒。是他薛蟠不想跟夏金桂套近乎吗?是夏金桂压根就没理他啊。

二哥,你睡过的女人比我吃过的肉都多,你怎么不亲自上?

见到薛蟠的眼神,贾琏忙假装自己在忙,竭力往陈恒身边凑去。他家里已经有一只母老虎,夏金桂长得是不错,家里亦是巨富。可她的脾气,实在是太差。

跟她一比,王熙凤倒成了个识大体的。贾琏岂肯跟夏金桂多接触,干脆就把薛蟠的眼神忽视。

左右宝玉是薛蟠妹夫,又不是自己妹夫。

心中如此想着,贾琏才往前陈恒身边挤去几步,却发现根本挤不动道。

今时不同往日,如今的陈恒身边,早围满套近乎的人,哪里还有位置留给他。

……

……

府衙的席面不必多说,只因黛玉要照顾书院的孩子们未能一起过来。陈恒吃饭的心思,也是少了许多。应付了一些交际,随意的喝过几杯茶,他就寻了个理由告辞。

离开府衙时,天色已经入夜。等回到家中,只见几盏亮着的灯火,正在黑夜下等着自己。光是此景,就叫陈恒看的心头一热。

刚进了屋,竟然见到宝琴跟黛玉、英莲坐在一处。陈恒更觉得新奇,又见她们三人有说有笑,陈恒就问起她们谈话的内容。

“相公你猜。”黛玉有意卖个关子,偏她一个提示都没有,只嘴角使劲憋住笑。

这叫人如何猜,自己又不是诸葛孔明在世。陈恒失笑一声,坐在堂上,接过晴雯递来的茶杯,方道:“夫人何故为难我。”

“你猜嘛。”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,黛玉竟然当众娇气起来。

受不了,受不了。陈恒下意识舔舔嘴角,都说月下美人,灯前佳人。小夫妻一个对视,更叫陈恒心里痒痒的很。

瞎看什么,注意着点。琴妹妹还在呢,有什么事也等回屋再说。黛玉瞪了陈恒一眼。

我啥都没想,夫人可别冤枉好人。陈恒使劲压住心思,才在宝琴的白眼中,问道:“可是跟薛兄有关?”

陈家的关系,两位夫人都清楚的很。能被陈恒叫的上一声薛兄的,只有薛蝌。

黛玉并不意外相公能猜中这个,英莲更是大方点头,又问道:“那是薛大哥的什么事呢?”

薛蝌能有什么乐子,让这三人笑个不停呢?陈恒闻言,陷入深思。半响后,他才出声,迟疑道:“可是跟薛兄的婚事有关?”

这下,可算是把黛玉跟英莲惊着了。这俩人一起看向宝琴,暗道不会是你这丫头,已经提前给人说漏嘴了吧。

“哟哟哟。”宝琴直接开始阴阳怪气,“我今日连句话都没跟大哥说,我可没有你们夫妻二人靠眼神传话的本事。”

这丫头片子脸色微红,显然还在为刚刚少儿不宜的一幕发嗔。陈恒不禁暗道奇怪,闺中密事,宝琴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也看得懂,猜得到。

他随即轻咳一声,作笑道:“不是你们叫我猜的嘛。”又提起十二万分兴趣,陈恒颇为八卦的问道,“是谁家姑娘这么有眼力劲,能看中我们薛兄。”

“这人说出来,怕是要吓你一跳。”黛玉话还未说全,自己已经笑成一团。

恼的宝琴连连抬手拍她,也不知是因为林姐姐笑话自己兄长,还是报刚刚的仇。

见她们自己玩闹开,陈恒就看向一旁的英莲。后者也是干脆,直接就道:“听琴妹妹说,可能是夏家小姐。不过我们也是猜测,眼下倒没个风声传出来。”

一说到八卦,林黛玉的精神头远比一般人想的要足。别看她长着一张清清淡淡的脸,其实耳朵可灵了。

没事干的时候,就爱听些琐事取乐。家中的报纸,每日都是她先看过,才轮到陈恒翻阅。

“夏姑娘那番话,我亦是听到了。她就算没说,心里肯定是有意的。”黛玉实在兴奋的很,忙把白天的事情,拿出来给相公分享。

陈恒听了个大概,亦是觉得此事有门。可一想到夏金桂的性情,以及她跟薛蟠的渊源。他自己心中想想,都觉得怪异的很。

思量再三,陈恒不禁在心中暗笑。此事交给薛家长辈头疼就好,就是娶个河东狮回去,受苦的也是薛兄自己嘛。

……

……

“小姐,你在想什么?”

贴身婢女见夏金桂一回来,就坐在镜子前深思。这份不同寻常的反应,落在丫鬟眼里实在觉得奇怪。

小丫鬟有心关怀一句,这夏金桂到是根本不藏私,直接道:“小翠,你说薛家少爷怎么样?”

“啊?!”小丫鬟想了想,还是先开口问道,“小姐说的是哪个薛家?”

“自然是扬州薛家。”

小丫鬟闻言,这才放心下来。她是自家人清楚自家事,不止小姐的名声差,薛蟠的名声更是好不到哪儿去。

听到小姐说的是薛蝌,再把自己刚刚想到的薛蟠拿出来比较。小丫鬟顿时觉得薛蝌真是风度翩翩,博学多才起来。

“小姐可是相中他了?”小丫鬟有些奇怪,这几日自己都是寸步不离,也没瞧出来小姐私下跟薛蝌有过碰面呀。

“嗯。”夏金桂大方点头。自打她主持家中生意后,她母亲连婚事都不敢逼她。

夏母早就认命,只盼着性情泼辣的女儿,能自己相中个好人家,一起和和美美。更不敢随意介绍人给自家姑娘,深怕嫁祸于人。

“小姐相中他什么?”小丫鬟忍不住开始打探,这么多年,她甚少有从小姐口中得知男人的消息。今天突然冒出个薛蝌,可不是叫人奇怪嘛。

也不知何故,夏金桂自己先笑起来,作声解释道:“看他说话斯斯文文的,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。”

丫鬟顿时听傻眼,这叫什么事?小姐,跟人成亲是要过日子的。谁家夫人没事干,整日欺负自己相公啊。

“好啦,好啦。骗你的。”夏金桂摆摆手,终于认真解释道,“我是看他能容忍自家妹妹出来做事,这份坦**和自知,实在叫我另眼相看。”

“这倒是。”小丫鬟点点头。这年头的人儿,向来半桶子水乱晃**。跟他们一比,安安心心读书画画的薛蝌,确实要强上许多。

“关键他人长得也好看,笑起来更好看。”夏金桂补充道。

说的也是。小丫鬟忙点着头。可这么好的人儿,会瞧中咱们家小姐吗?

想到这,小翠的心顿时一虚。忙暗暗的骂起自己:小翠啊小翠,小姐平日待自己可不薄。虽然小姐脾气差了点……是差上挺多的,可小姐有本事啊,又好看又有钱!!

不对,好像薛家也挺有钱的吧?!

想到这,小翠的心情更虚。偏偏她的小姐,还在神采奕奕的说着事。

“你明日跟宝琴的丫鬟打听打听,看看他们兄妹何时动身回扬州。我们到时寻个由头,跟着他们一道走。”

小姐,我早知道你是个胆大的,竟不知道你胆子上还长了个人。小丫鬟吃惊不已,又点头应道:“哦,小翠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秀南街的事情,起了个好头,陈恒便没有继续多关注。他现在事务缠身,加之秀南街上的人都是老江湖。只要不出大乱子,事情的发展必然稳中向好。

抽身出来的陈恒,马上把心思放在娄县上。他借着娄县黄班头之威,又以秀南街之势,终于准备前往娄县县衙。

来之前,他未跟任何人说过。来之后,娄县县衙里更是鸡飞狗跳。

娄县的差役,在一日日的等待中,终于等到陈大人大驾光临。

想到身陷大牢的旧同僚,大家看着上首的陈恒,一时都不敢大喘气。

“都坐,都坐。”

初次见面,陈恒的态度很是亲和。底下的众人对视一眼,见陈大人再次催促,才敢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。

“这段时间,你们做的不错。”陈恒拿出熟悉的开场白。一众人只敢屏息回道:“大人过誉了。”

“干的好就是好,本官向来喜欢有话直说。”开始立威的陈恒,带着笑环视场内。见到众人纷纷低头躲闪之际,他突然出声问道:“孙主簿可在。”

堂下顿时站起一人,颤声回道:“大人,下官在此。”

……

……

就在陈恒着手收拾娄县县衙时,一队人马已经来到松江城门口。领头的一人,骑着高头大马,长相十分威严。他的随从亦是骑马跟在身侧,眼下正用缰绳指着远处,道:“大人,前面就是松江府城了。”

“嗯。”领头的一人点着头。

“咱们是先去客栈?还是……”随从又问道。

“直接去华亭县衙找陈大人。”

“是。”随从得了令,立马骑马上前。一边舞者缰绳驱赶排队的百姓,一边喝声道:“钦差到此,闲人速速回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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